苏州大学婚检课题组

• 1:苏州大学王健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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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Abstract)：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在《关于2021年备案审查工作情况的报告》中提出将与国务院有关部门沟通，推动根据民法典精神适时统筹修改完善我国婚前医学检查领域的相关法律法规制度。纵览《民法典》的相关规定及其司法实践，如果没有合理的婚前医学检查制度作为支撑，《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条规定的婚姻撤销制度以及第一千二百二十六条规定的患者隐私权保护制度，既难以实现拟结婚当事人彼此权利的有机平衡，亦无法有效落实《宪法》为国家设定的“保护婚姻”的立法义务。同时，自愿免费婚检模式还会每年浪费20亿左右的公共财政资金。采用“知情—自主”婚前医学检查模式既可有效化解婚检领域不同法律规范和不同权利之间的冲突，又可以让免费婚检产生的公共财政资金发挥应有的财政效果，因此是该领域落实宪法精神和民法典精神的合理方式。

关键词(KeyWords)：婚前医学检查;民法典;婚姻自由;隐私权;备案审查

基金项目(Foundation):202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法治思想中的民生保障理论研究”(项目编号：21&ZD190)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Author):苏州大学婚检课题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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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中华人民共和国母婴保健法》(以下简称《母婴保健法》,全国人大常委会1994年10月27日制定,1995年6月1日开始实施,2017年11月4日修改通过),第七条第二款。

• (2)具体而言,所谓“严重遗传性疾病”是指由于遗传因素先天形成,患者全部或部分丧失自主生活能力,子代再现风险高,医学上认为不宜生育的疾病;“指定传染病”是指《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规定的艾滋病、淋病、梅毒以及医学上认为影响结婚和生育的其他传染病;“有关精神病”是指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型精神病以及其他重型精神病;其他与婚育有关的疾病,主要是指重要脏器疾病和生殖系统疾病等。

• (3)《婚姻登记管理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令第1号,1994年1月12日经国务院批准,1994年2月1日公布实施),第九条第三款、第十二条。

• (4)参见《婚姻登记条例》(国务院令第287号,自2003年10月1日起施行)第五条至第六条。根据第五条的规定,当事人拟根据我国法律结婚的,只需要提交身份证明(包括户口簿、身份证或有效通行证、护照、其他国际旅行证件)及本人无配偶、与对方当事人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的签字声明即可。

• (5)《母婴保健法》(全国人大常委会1994年10月27日制定,2017年11月4日第二次修订)第十二条至第十三条。

• (6)2023年2月,本课题组以“撤销婚姻”为关键词在“裁判文书网”进行搜索,共检索到1307篇法律文书,其中发生在2021年1月1日《民法典》生效后的法律文书有429篇文书。再以“案件类型——民事”“文书性质——判决书”进行条件限缩,检索结果为224篇法律文书。在这224篇文书中,课题组逐一阅读和筛选,最终梳理出82篇民事判决书。就案件的地域分布而言,这些案件涉及全国21个省(市),因此具有一定的地域代表性。就当事人的情况来看,原被告多为30—40岁之间的适婚青年,与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载《中国人口普查年鉴(2020)》第5编5-4全国分初婚年龄、性别、初婚年份的人口部分)“男性平均初婚年龄为29.38岁,女性为27.95岁”较为接近。因此,涉案当事人的婚姻年龄也具有社会普遍性。

• (7)比如,在“卢某诉冯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面对原告卢某提出的被告患有HIV抗体阳性婚前未如实告知的主张,被告冯某宁愿在法庭上表示“同意原告说法,我支持原告的诉求”,也不愿意在婚前或婚后主动告知原告自身的病情。参见山东省德州经济技术开发区人民法院(2021)鲁1491民初1947号民事判决书。

• (8)比如在“肖某诉徐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法院认定,原告主张“被告患严重精神疾病”,没有举证加以证明,其主张的事实不能成立,且婚前原告知道被告有病,只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因此,原告主张“被告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结婚前没有如实告知原告”的主张不能成立,原告请求撤销婚姻不予支持。参见四川省江油市人民法院(2021)川0781民初2320号民事判决书。

• (9)比如在“石某诉闻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原告与被告2021年1月经人介绍认识结婚。被告闻某2016年5月16日至19日,曾在光山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入院和出院诊断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被告在婚前告诉原告其“血糖高”,但在2021年3月15日,被告再次发病不得不进行治疗时,原告才知道被告患有糖尿病及多项并发症,因此主张撤销婚姻。不过,一审法院和二审法院均认为,糖尿病及并发症并不是《民法典》规定的可撤销婚姻情形的重大疾病,若原告对被告的疾病有所顾虑,影响夫妻感情,可提起离婚诉讼,其主张撤销婚姻不符合法律规定。参见河南省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2021)豫15民终3938号民事判决书。

• (10)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在适用《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条的过程中,有法院认为,原告应当对被告婚前患有重大疾病且未如实告知的事实进行全面举证,否则要承担举证不能的不利后果。参见山东省郯城县人民法院(2021)鲁1322民初3115号民事判决书。但也有法院认为,被告应当就“如实告知”这一事实进行举证。比如在“郭某诉司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原告郭某与被告司某经人介绍相亲后,于2021年7月21日登记结婚,婚后不久被告发作精神病被送往医院治疗。原告认为被告婚前有精神病史,但对原告进行了隐瞒。被告司某辩称,被告在与原告相识之初就已经将病情告知了原告。法院判决认为,“在本案中,被告虽主张已将病情告知了原告,但未提交证据证明,应视为未告知,现原告请求撤销婚姻,符合法律规定,予以支持”。参见河南省夏邑县人民法院(2021)豫1426民初7346号民事判决书。

• (11)比如在“许某与陈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原告许某与被告陈某于2019年12月18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被告在法庭上承认其在2017年就知道自己患有HIV,但隐瞒病情与原告结婚。原告2021年5月10日申请法院向疾控中心调取被告的病例信息。经法院向疾控中心查证,被告患病属实。参见广东省廉江市人民法院(2021)粤0881民初2654号民事判决书。

• (12)比如在“高某诉黄某撤销婚姻纠纷案”中,高某、黄某2020年11月通过网上聊天认识并于2021年初结婚,双方当事人进行了婚前医学检查,但在检查结果出来前办理了结婚证。2021年1月28日,郯城县民政局电话联系被告黄某,要求去郯城县人民医院或郯城县皮防站重新进行体检,结果显示××筛查试验阳性、××表面抗原阳性。原告高某体检报告结果显示各项检测指标正常。2021年2月8日,高某、黄某双方共同到济南金域医学检验中心检查,结果显示高某淋球菌定性阳性,解脲支原体定性阳性。黄某××螺旋体特异性抗体定性为阳性,淋球菌定性阳性,解脲支原体定性阳性。原告高某认为被告黄某隐瞒病情,并在婚后将疾病传染给自己,因此提起撤销婚姻之诉。参见山东省郯城县人民法院(2021)鲁1322民初3115号民事判决书。

• (13)该规定是从全国人大常委会2009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侵权责任法》第六十二条演变而来。该第六十二条规定:“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应当对患者的隐私保密。泄露患者隐私或者未经患者同意公开其病历资料,造成患者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另外,《中华人民共和国医师法》(以下简称《医师法》,全国人大常委会2021年8月20日通过)第五十六条规定,泄露患者隐私或者个人信息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健康主管部门责令改正,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责令暂停六个月以上一年以下执业活动直至吊销医师执业证书。

• (14)《医师法》(全国人大常委会2021年8月20日通过)第三条。

• (15)在“朱某某与丹阳市民政局、杨某诉民政婚姻登记行政纠纷案”中,原告朱某某与杨某于2015年申请结婚登记,双方进行了婚前医学检查并分别填写了申请结婚登记声明,该声明书载明:“本人与对方均无配偶,没有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了解对方的身体健康状况。现依照《婚姻法》的规定,自愿结为夫妻。本人上述声明完全真实,如有虚假,愿承担法律责任。”双方在监誓人面前签字确认。丹阳市民政局在审查了上述材料及所签署的声明书后,认为不存在《婚姻登记条例》第六条所规定的情形,符合结婚条件,向双方颁发了字号为J321181-2015-006064的结婚证。后朱某某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称,丹阳市民政局作为婚姻登记机关不应以不强制婚检而规避对婚检的审查,因该局未认真审核导致其和患有不应当结婚疾病的杨某办理了结婚登记,故该登记行为无效。一审、二审以及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后,均裁定驳回起诉。参见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2017)苏申1130号行政裁定书。如果“知情—自主”婚检模式在婚姻登记实体法中落实,我们也赞同这一裁判结果。但理由是民政部门只审查当事人是否进行了婚检并对双方的婚检结果是否知情,而不审查当事人是否患有不应当结婚的疾病。

• (16)比如,在“张某某诉珠海市香洲区民政局民政婚姻登记行政纠纷案”中,原告张某某于2017年4月21日与姜某某到香洲区民政局申请结婚登记,分别提交了各自的户口簿及身份证,没有进行婚前医学检查,但填写了申请结婚登记声明,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中载明二人均无配偶,与对方无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关系,以及了解对方的身体健康状况。香洲区民政局经审查后认为二人提交的申请材料齐全、真实,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的结婚条件,遂为二人办理婚姻登记。婚后,张某某发现姜某某隐瞒了婚前患有重大精神疾病的事实,遂向法院提起撤销婚姻诉讼。理由之一是:《母婴保健法》明确规定结婚登记时应当持有婚前医学检查证明或者医学鉴定证明,香洲区民政局未要求张某某及姜某某出示上述证明并进行审核,也未对双方是否有不适宜结婚的疾病进行审查,存在登记行政工作程序疏漏及不作为。该案经过珠海基层法院、中级法院两审终审以及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法院均认定张某某的诉请没有事实根据和法律依据,最后,张某某只能选择采用诉讼调解方式与姜某某离婚。参见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9)粤行申1941号行政裁定书。

• (17)值得注意的是,在该条例的修改过程中,安徽省人大常委会有组成人员提出该规定可能与《民法典》相关规定不尽一致。安徽省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研究认为:“1.《母婴保健法》第十二条明确规定:‘男女双方在结婚登记时,应当持有婚前医学检查证明或者医学鉴定证明。’国务院《母婴保健法实施办法》第十条明确规定:‘在实行婚前医学检查的地区,准备结婚的男女双方在办理结婚登记前,应当到医疗、保健机构进行婚前医学检查。’这是本办法相关规定的上位法依据。2.法律、行政法规和本办法的规定只是对婚前医学检查作出规定,并未规定将其作为结婚登记的前置条件,即无论检查结果如何,都不影响结婚登记。而且,《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三条第一款规定:‘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应当在结婚登记前如实告知另一方。’进行婚前医学检查,不与《民法典》相抵触,且有利于关于‘如实告知’规定落到实处。3.婚姻是社会行为,婚前医学检查是被实践证明促进生殖健康、预防出生缺陷、提高出生人口素质行之有效的重要措施,关系到男女双方健康权益和婚育质量,关系到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和民族人口素质的提高,是十分重要和必要的。4.我省已实行免费婚前医学检查,不会增加群众负担。而且,婚前医学检查事实上已经成为绝大多数群众的自觉自愿行为。因此,实行婚前医学检查的规定,与《民法典》不相抵触,是必要的,也是可行的。”

• (18)所谓宪法中的“内容设定性规范”,是指宪法中的特定规范为各类国家公权力的分配、设置和行使提供了基本的内容或基本的框架,需要通过下位阶部门法对相关规范内容予以具体化和落实。